第70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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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
濃郁的肉香味飄散出來。
菜刀與案板碰撞的聲音，與啄木鳥覓食時的“篤篤”聲十分相似。
諸伏景光圍著圍裙，動作嫻熟地切菜料理食材，不時抽空去看一眼鍋裏正在燉煮的牛肉。
他一掀開鍋蓋，香味逸散得更加厲害。
燉牛肉的湯汁沸騰著冒出小氣泡，發出咕嚕咕嚕的治愈聲。
小光翻一翻書，突然有點看不下去了。
她開口問道：“還有多久能好？”
“嗯？”盛出一點湯汁品嘗鹹淡的諸伏景光轉頭看向她，笑道：“應該還要二十分鐘，卡式爐的火力不是很夠，需要多燉一會才夠味。”
他說話間，重新蓋上鍋蓋。
可飄散出來的香味，不是這麽簡單能散去。
“……”小光無聲地嘆一口氣，攤開書直接蓋在臉上。
她開始後悔了。
不是後悔讓諸伏景光展示他的“才藝”。
她後悔的是——
不應該好奇地留下，觀看諸伏景光的料理過程。
她要是早早離開這裏，也不會現在被燉牛肉的香味勾到書都看不下。
身後專門搬到深層隔離室的懶人沙發很舒服。
整個人窩進去，松松軟軟。
如果是平時，時子山小光會很高興。
但此刻的她，真的無法高興起來。
燉牛肉的香味太過霸道了。
她完全無法忽視。
不止是她，陪同她一起到深層隔離室的護衛們，開始還能板著一張臉警戒，燉牛肉的香味一出來，他們都忍不住頻頻看向諸伏景光。
雖然他們人沒說話，但小光覺得此刻的部下們多半和她的想法一致。
燉牛肉什麽時候能好？
“燉牛肉還要煮一會，”諸伏景光擺好盤，端起一碟小菜，笑著問道：“要先吃點別的東西嗎？”
小光疑惑地應一聲。
她挪開蓋在臉上的書，看過去道：“什麽東西？外頭買來的？”
“不是。”
諸伏景光忍俊不禁，道：“我想著燉牛肉需要的時間比較長，你們可能會不耐煩，所以抽空做了點配菜。”
哦？
這個公安還挺上道的。
小光坐直身體，合起書放到一旁，矜持道：“拿來我嘗嘗。”
諸伏景光端著小菜走來。
茂野警覺地上前接手。
務必不讓公安的走狗有機會靠近首領。
“唔……聞起來很普通，”小光輕嗅一下，沒聞到燉牛肉一樣濃郁霸道的香氣，頓時興致下去不少，道：“這個是什麽？”
諸伏景光道：“只是普通的蠶豆。”
她不置可否，拿起筷子夾一顆裹滿調料，外表呈焦糖色，似乎是經過一番油炸的豆子。
“唔！”紅鳶色的漂亮眸子一下睜大。
一旁的茂野立刻緊張起來，道：“小光大人，您沒事吧？”
她擺一擺手，十分意外道：“這個好吃耶。”
茂野一楞。
她擡頭看向諸伏景光，好奇道：“這個也是你的拿手菜嗎？”
味道相當不錯。
當零食放在手邊，每天吃一吃都不會膩的感覺。
“不能說是拿手吧……”
他想一想道：“只是以前在店裏吃過，覺得不是很難，想著今天的菜比較費時間，所以試著做了一點。”
小光眨巴一下眼睛。
她看一眼碟子裏剩下的炸蠶豆，目光重新回到諸伏景光身上，有點不敢相信道：“所以今天是你第一次做這個？”
他點頭。
“以前沒有練習過？”
諸伏景光搖頭。
小光不敢置信道：“你這家夥，難不成是天才嗎？”
天啊！
她發現一個料理方面的天才！
可他居然跑去當公安了！！
“我算不上什麽天才，”諸伏景光失笑道：“只是比較喜歡料理，稍微研究過一下，偶爾可以給自己和朋友們做點吃的。”
小光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。
她認真問道：“你當公安以後，給自己做過幾次飯？”
諸伏景光一楞。
“你潛入烏鴉以後，給自己做過幾次飯？”
諸伏景光有點懵。
他不明白小光為什麽突然問這樣的問題。
可見小姑娘的表情真的很嚴肅，他開始認真地回憶，道：“一開始的時候，稍微忙一點一周只能做兩三次飯，後面拿到代號以後……那一位沒有安排任務，我基本都會自己料理。”
諸伏景光有點語焉不詳。
但小光的表情卻放松許多。
他再次迷茫了。
“我還以為你去那種地方以後，每天都是暗殺這個、暗殺那個，”小光拍一拍胸口，安下心再吃一顆蠶豆，聲音有點含混道：“好在你還有給自己做飯。”
諸伏景光有點哭笑不得。
他無奈道：“就算是組織也不是每天都會給我們安排任務，大多數時候，我們都是處於隨時出動的待機狀態。”
小光一邊吃一邊點頭。
她指一指剩下大半的豆子，示意茂野端去給其他人嘗嘗。
同為飽受燉牛肉香氣之苦的人。
吃點豆子，解解饞也好。
“聽你這麽一說，”小光優雅地給自己擦一擦嘴，道：“加入烏鴉取得代號，似乎比待在港口黑手黨要自在。”
至少“烏鴉”獲得代號以後，身上的任務會減負。
但港口黑手黨不會。
他們的幹部永遠都在忙。
“……”諸伏景光無法回答這個問題。
他身為公安，不管是對組織亦或是港口黑手黨都很難有什麽好感。
“你的燉牛肉。”
小光看一眼不知為何有點出神的諸伏景光，提醒道：“可以沒有？”
他醒過神，道：“我去看看。”
諸伏景光快步走回臨時布置的料理臺。
他掀開鍋蓋，用筷子戳著試探一下。
小光深吸一口氣。
肚子裏的饞蟲再度升起。
她憂郁地嘆一口氣，果然……因肉升起的饞蟲，不會吃一兩顆豆子就能止歇。
還是要吃肉啊！！
“燉牛肉好了。”
這一刻，諸伏景光的聲音猶如天籟。
時子山小光精神振奮。
她一下坐直身體，又矜持起來，輕咳一聲道：“尊敬的公安先生，你是說你的拿手菜燉牛肉已經好了嗎？”
諸伏景光應一聲。
“你確定沒有問題，可以拿來接受我的考驗了？”
紅鳶色的漂亮眸子淺瞇一下。
端正身體，側腿坐在懶人沙發上的少女表情瞬間變得格外嚴肅，道：“你的燉牛肉——”
她拖長聲音。
諸伏景光安靜地看過來。
“它的味道要是配不上這濃郁可口的香氣，”小光聲音一頓，清亮的聲音都沈下幾分道：“我會讓你知道戲耍港口黑手黨會是一個怎麽樣的下場。”
諸伏景光不語。
他開始思考。
只是一鍋燉牛肉，真的至於到戲耍港口黑手黨的份上嗎？
“公安先生？”少女的聲音微揚，目光直直看向他，道：“你的回答是？”
“……請用吧。”
他盛出一碗米飯，倒扣在盤子裏，湯勺攪動幾圈燉牛肉，打撈起一勺澆給飽滿晶亮的白米飯。
茂野立刻上前端走。
一份完美的燉牛肉蓋飯放到小光面前。
湯汁浸透米飯。
大塊的牛肉軟爛至極，筷子輕輕一戳甚至能擠出少量的汁水。
看起來是很好吃。
“你知道的吧？”小光再一次認真道：“不好吃，你完蛋了。”
諸伏景光有點無奈。
他開口道：“我的燉牛肉是和媽媽學的，媽媽的燉牛肉是和外婆學的。雖然說不上是什麽厲害的菜譜，但至少身邊的人吃過都很喜歡。”
小光慢慢眨一下眼。
諸伏景光陷入回憶，眉心一凝，俊秀的五官透出幾分羞於啟齒的不好意思，道：“他們說有種媽媽的味道。”
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調侃。
但至少應該算是認可他的手藝。
“……”小光低頭吃一口，半晌道：“我沒吃出什麽媽媽的味道。”
正在盛出多餘的米飯和燉牛肉的諸伏景光動作一頓，笑一笑不甚在意。
他問：“不好吃嗎？”
“不……公安先生的燉牛肉正如您所說，這是您的拿手菜，它非常美味。”
諸伏景光笑著道：“那就好。”
他將盛出的燉牛肉蓋飯遞給其他人。
一眾黑手黨都沒有去接。
“你們也吃吧。”
小光頭也不擡，道：“味道很好。”
她動作斯文，吃東西的速度偏慢，每一口都是細嚼慢咽。
眾黑手黨面面相覷。
他們端起諸伏景光盛好的燉牛肉蓋飯吃一口，動作一下加快，其中以茂野吃飯的速度最快。
他甚至抽空喊了一聲：“公安先生，麻煩給我多盛一份！”
小光擦一擦嘴，推開空下的餐盤，重新倚向背後的懶人沙發。
身旁有人走來。
她眼皮都不擡一下，徑直翻一頁書。
“小光？”
諸伏景光彎著腰，半蹲身扶住膝蓋看她，道：“我可以這麽叫你嗎？”
“我希望你能禮貌一點，稱呼我為尊敬的……”
小光聲音一頓，擡頭看向他，道：“港口黑手黨來使。”
諸伏景光忍俊不禁。
他語氣溫和，道：“小光不喜歡我做的燉牛肉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
她收回視線，重新回落到書頁，道：“你的拿手菜非常出色，味覺正常的人都會喜歡。”
“那你為什麽突然不高興了？”
諸伏景光耐心地問：“剛開始吃的時候，不是覺得味道很好嗎？”
這個公安有點煩。
小光合上書，擡眸道：“吃到最後，我也覺得味道很好。”
所以不是味道的問題？
諸伏景光疑惑。
他想一想，道：“是我剛剛說的話，讓你不高興了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
小光的反應很冷淡。
諸伏景光有點頭痛。
這個年紀的女孩子，不是很好溝通來著。
要是萩原在這裏……
他一楞，搖搖頭甩去腦海中的想法。
“我只是不能理解，”小光突然開口了，“什麽叫媽媽的味道？”
諸伏景光一楞。
她眉心蹙起，道：“你的拿手菜主要原料不是牛肉嗎？又沒有把媽媽加進去，怎麽會有媽媽的味道。”
諸伏景光的表情突然有點呆。
好半晌，他都不知道要如何解釋小光的問題。
“回答不出來嗎？”
小光蹙眉不愉。
諸伏景光回過神，輕咳兩聲道：“小光，所謂媽媽的味道只是一種特殊的指代，類似形容吃到這個料理，想起以前媽媽給做的相同料理，並不是咳咳……並不是真的要把媽媽……”
他說不下去了。
現在的年輕女孩子都是怎麽想的？
諸伏景光感覺自己和年輕人有代溝了。
“是這樣嗎？”
小光蹙起的眉心散開，表情松快不少道：“我沒吃過母親大人做的料理，所以不知道媽媽的味道是什麽樣也正常。”
她好像一下又開心起來了。
諸伏景光有點迷惑。
他忍不住問道：“小光的媽媽……現在是？”
“應該是在青森的老家。”
她重新翻開書，心情很好地回答，甚至沒去多看一眼快要為最後一點燉牛肉打起來的護衛們。
諸伏景光疑惑道：“小光不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嗎？”
“兄長大人不喜歡老家。”
小光十分淡定道：“我們離家出走了。”
諸伏景光一楞，道：“小光的家人不會擔心嗎？”
她歪一下頭，似乎是很認真地思考一下，給出回答：“比起擔心，更多的是生氣吧？父親大人不缺我和兄長大人兩個孩子，他只是討厭被人挑戰自己的權威。”
比起父母子女，他們家的關系更接近古代的君臣。
沒什麽好說的。
“我決定了！”
小光話音一轉，掌心拍向攤開的書中脊。
諸伏景光尚未從她家覆雜的家庭情況脫離思緒，只見她擡起頭，直直地看過來道：“你未來的去處！”
“啊？”
時子山小光勾起唇，靠在懶人沙發上拍不到他的肩膀，只能投出一個鼓勵的眼神，道：“你會非常喜歡的。”
諸伏景光茫然且不安。
.
“歡迎來到，港口黑手黨的事務所。”
茂野打開車門，禮貌地躬身。
車內的人安靜一會，下車擡頭看見的第一眼是通體漆黑，高聳入雲比東京警視廳都要張揚的大樓。
他心情有點覆雜，道：“我直接到這裏沒關系嗎？”
“當然沒關系，”茂野笑著回答：“這是小光大人的命令，作為安室君這段時間辛勤工作的獎勵。”
獎勵他觀光港口黑手黨的事務所嗎？
安室透無言以對。
他懷揣著覆雜的心情，跟隨茂野進入面前的大樓。
想當初，他混入組織的時候，有這麽簡單嗎？
似乎是沒有。
所以港口黑手黨為什麽能這麽……
安室透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。
“安室君有想去的地方嗎？”茂野笑呵呵地問。
他眼睫低垂一下，再擡眸面上的表情無懈可擊，微笑著道：“我還沒好好走過這裏，就由茂野先生替我安排吧。”
“好。”
安室透這麽配合，茂野輕松多了。
他一路引著人“參觀”港口黑手黨，仿若百無禁忌，什麽地方都能去。
“這裏是港口黑手黨新設立的食堂。”
茂野樂呵呵地推開門，介紹道：“負責料理的廚師長手藝很好，最近事務所很多成員都愛來這裏用餐，安室君不妨嘗試一下？”
安室透心不在焉地應一聲。
他仿若不經意地開口道：“茂野先生，你今天帶我參觀這麽多地方，會不會涉及到港口黑手黨的秘密？”
青年出色的五官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擔憂。
茂野擺一擺手，道：“沒什麽，以前有更大的人物來過港口黑手黨，他們都沒發現什麽。”
安室透若有所思。
他笑著問道：“更大的人物是指……？”
茂野看他一眼。
安室透表情不變。
“你知道橫濱以前是租界，現在的情況也不是很好吧？”茂野突然這麽提一句。
安室透有點疑惑，但還是配合著點頭。
他壓低聲音道：“因為橫濱的情況，所以有國外來的大人物要插手軍警調查的案件，他們也不能阻止。”
安室透抿唇。
他當然知道。
所以他才會這麽討厭FBI。
一群總是擅自打著調查的名義，光明正大插手別國內政的家夥。
他不由皺起眉，道：“難不成是……”
“沒錯！”茂野用力一點頭，壓低的聲音中都透著幾分驕傲道：“鐘塔侍從！”
“……”
安室透緩緩發出一個問號。
茂野得意洋洋道：“他們來這裏調查過我們……雖說不是要調查港口黑手黨的問題，但至少明面上，我們不會讓那群外國佬抓到我們的把柄！”
他十分自豪港口黑手黨曾在鐘塔侍從手下走過一圈。
安然無恙。
什麽都沒調查出來。
安室透深吸一口氣。
他調整一下心情，重新平覆下來。
認真聽。
茂野說的話，以後或許會成為公安處置港口黑手黨的關鍵。
“好香的味道！”
茂野話音一轉，扭頭看向放置在食堂門口的今日菜單，道：“居然有燉牛肉！”
他很高興。
安室透觀察一下他的表情。
“走走走，安室君。”
茂野迫不及待道：“我們走快點去打飯！”
他甚至等不及安室透的回答，快步走向打飯的窗口。
一副生怕去晚什麽都吃不到的表情。
“茂野先生很喜歡今日的菜色嗎？”安室透不動聲色打量一圈附近的人。
原以為港口黑手黨的食堂沒什麽特別。
倒是沒想到，他能在這裏見到這麽多人。
說不定……
港口黑手黨……
他暗自提高警惕。
“啊？你是說燉牛肉嗎？”茂野不知道是聽清他的回答，亦或是沒聽清，徑直回答：“我以前也不是特別喜歡吃牛肉，但廚師長做的燉牛肉真的很好吃，我吃過一次就記住了。”
他甚至抽空對排在自己身後的安室透，道：“我第一次吃到廚師長的燉牛肉還是因為小光大人。”
“小光？”
他一楞，忍不住打探道：“那孩子怎麽樣了？”
茂野看他一眼，笑呵呵道：“小光大人自然是好。”
說罷，他扭過頭認真排隊。
不管安室透再想問什麽，都是簡單帶過。
半點沒有透露小光的信息。
“……”他若有所思。
過去見到小光的時候，他猜測那孩子身份不簡單。
只是她具體是什麽人，一直沒有一個定論。
港口黑手黨給他安排任務的次數不多。
除去最開始的時候，小光曾出面交給他一個任務，後續都是名為蘭波的外國男人與他交接。
安室透基本沒有再接觸小光的渠道。
更不可能打探出她的真實身份。
她到底是什麽人？
安室透心不在焉地跟隨茂野打一份飯，找到兩個空位坐下。
這一幕，莫名與他當初還在警校時有點相似。
只是很諷刺的是，這裏不是警校的食堂，而是黑手黨的食堂。
“安室君，你不吃嗎？”
茂野提醒道：“雖說最近氣溫高，菜不會這麽快涼，但燉牛肉剛出鍋的時候最好吃，冷掉的燉牛肉風味也會下降很多。”
安室透回過神。
他神態自若地笑著應一聲，道：“好，我也想試試這裏的燉牛肉。”
嘴上應和一句。
安室透開始認真觀察餐盤裏的燉牛肉。
只從外觀來看，這份燉牛肉無論是顏色亦或是火候都很到位。
不過，他以前吃過最好吃的燉牛肉是好友所做。
這裏的廚師長烹制燉牛肉的顏色和軟爛程度都沒問題，只是不知道他的調味水平如何……
“！！”
安室透的眼睛一下睜大。
茂野笑著問他：“很好吃吧？”
他罕見地遲疑了。
這份燉牛肉……
味道怎麽這麽熟悉？
安室透的表情逐漸凝重。
他慢慢品嘗起“港口黑手黨廚師長”的特制午餐，眉頭逐漸皺起。
“安室君？安室君？”
茂野連著叫他好幾聲都得不到回應。
安室透醒過神，道：“抱歉，剛剛在想一些事。”
“安室君是遇到什麽煩惱嗎？”
他笑一笑，沒有回答。
只是悄然將目光投向後廚的方向，心中逐漸生出一絲疑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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濃郁的肉香味飄散出來。
菜刀與案板碰撞的聲音，與啄木鳥覓食時的“篤篤”聲十分相似。
諸伏景光圍著圍裙，動作嫻熟地切菜料理食材，不時抽空去看一眼鍋裏正在燉煮的牛肉。
他一掀開鍋蓋，香味逸散得更加厲害。
燉牛肉的湯汁沸騰著冒出小氣泡，發出咕嚕咕嚕的治愈聲。
小光翻一翻書，突然有點看不下去了。
她開口問道：“還有多久能好？”
“嗯？”盛出一點湯汁品嘗鹹淡的諸伏景光轉頭看向她，笑道：“應該還要二十分鐘，卡式爐的火力不是很夠，需要多燉一會才夠味。”
他說話間，重新蓋上鍋蓋。
可飄散出來的香味，不是這麽簡單能散去。
“……”小光無聲地嘆一口氣，攤開書直接蓋在臉上。
她開始後悔了。
不是後悔讓諸伏景光展示他的“才藝”。
她後悔的是——
不應該好奇地留下，觀看諸伏景光的料理過程。
她要是早早離開這裏，也不會現在被燉牛肉的香味勾到書都看不下。
身後專門搬到深層隔離室的懶人沙發很舒服。
整個人窩進去，松松軟軟。
如果是平時，時子山小光會很高興。
但此刻的她，真的無法高興起來。
燉牛肉的香味太過霸道了。
她完全無法忽視。
不止是她，陪同她一起到深層隔離室的護衛們，開始還能板著一張臉警戒，燉牛肉的香味一出來，他們都忍不住頻頻看向諸伏景光。
雖然他們人沒說話，但小光覺得此刻的部下們多半和她的想法一致。
燉牛肉什麽時候能好？
“燉牛肉還要煮一會，”諸伏景光擺好盤，端起一碟小菜，笑著問道：“要先吃點別的東西嗎？”
小光疑惑地應一聲。
她挪開蓋在臉上的書，看過去道：“什麽東西？外頭買來的？”
“不是。”
諸伏景光忍俊不禁，道：“我想著燉牛肉需要的時間比較長，你們可能會不耐煩，所以抽空做了點配菜。”
哦？
這個公安還挺上道的。
小光坐直身體，合起書放到一旁，矜持道：“拿來我嘗嘗。”
諸伏景光端著小菜走來。
茂野警覺地上前接手。
務必不讓公安的走狗有機會靠近首領。
“唔……聞起來很普通，”小光輕嗅一下，沒聞到燉牛肉一樣濃郁霸道的香氣，頓時興致下去不少，道：“這個是什麽？”
諸伏景光道：“只是普通的蠶豆。”
她不置可否，拿起筷子夾一顆裹滿調料，外表呈焦糖色，似乎是經過一番油炸的豆子。
“唔！”紅鳶色的漂亮眸子一下睜大。
一旁的茂野立刻緊張起來，道：“小光大人，您沒事吧？”
她擺一擺手，十分意外道：“這個好吃耶。”
茂野一楞。
她擡頭看向諸伏景光，好奇道：“這個也是你的拿手菜嗎？”
味道相當不錯。
當零食放在手邊，每天吃一吃都不會膩的感覺。
“不能說是拿手吧……”
他想一想道：“只是以前在店裏吃過，覺得不是很難，想著今天的菜比較費時間，所以試著做了一點。”
小光眨巴一下眼睛。
她看一眼碟子裏剩下的炸蠶豆，目光重新回到諸伏景光身上，有點不敢相信道：“所以今天是你第一次做這個？”
他點頭。
“以前沒有練習過？”
諸伏景光搖頭。
小光不敢置信道：“你這家夥，難不成是天才嗎？”
天啊！
她發現一個料理方面的天才！
可他居然跑去當公安了！！
“我算不上什麽天才，”諸伏景光失笑道：“只是比較喜歡料理，稍微研究過一下，偶爾可以給自己和朋友們做點吃的。”
小光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。
她認真問道：“你當公安以後，給自己做過幾次飯？”
諸伏景光一楞。
“你潛入烏鴉以後，給自己做過幾次飯？”
諸伏景光有點懵。
他不明白小光為什麽突然問這樣的問題。
可見小姑娘的表情真的很嚴肅，他開始認真地回憶，道：“一開始的時候，稍微忙一點一周只能做兩三次飯，後面拿到代號以後……那一位沒有安排任務，我基本都會自己料理。”
諸伏景光有點語焉不詳。
但小光的表情卻放松許多。
他再次迷茫了。
“我還以為你去那種地方以後，每天都是暗殺這個、暗殺那個，”小光拍一拍胸口，安下心再吃一顆蠶豆，聲音有點含混道：“好在你還有給自己做飯。”
諸伏景光有點哭笑不得。
他無奈道：“就算是組織也不是每天都會給我們安排任務，大多數時候，我們都是處於隨時出動的待機狀態。”
小光一邊吃一邊點頭。
她指一指剩下大半的豆子，示意茂野端去給其他人嘗嘗。
同為飽受燉牛肉香氣之苦的人。
吃點豆子，解解饞也好。
“聽你這麽一說，”小光優雅地給自己擦一擦嘴，道：“加入烏鴉取得代號，似乎比待在港口黑手黨要自在。”
至少“烏鴉”獲得代號以後，身上的任務會減負。
但港口黑手黨不會。
他們的幹部永遠都在忙。
“……”諸伏景光無法回答這個問題。
他身為公安，不管是對組織亦或是港口黑手黨都很難有什麽好感。
“你的燉牛肉。”
小光看一眼不知為何有點出神的諸伏景光，提醒道：“可以沒有？”
他醒過神，道：“我去看看。”
諸伏景光快步走回臨時布置的料理臺。
他掀開鍋蓋，用筷子戳著試探一下。
小光深吸一口氣。
肚子裏的饞蟲再度升起。
她憂郁地嘆一口氣，果然……因肉升起的饞蟲，不會吃一兩顆豆子就能止歇。
還是要吃肉啊！！
“燉牛肉好了。”
這一刻，諸伏景光的聲音猶如天籟。
時子山小光精神振奮。
她一下坐直身體，又矜持起來，輕咳一聲道：“尊敬的公安先生，你是說你的拿手菜燉牛肉已經好了嗎？”
諸伏景光應一聲。
“你確定沒有問題，可以拿來接受我的考驗了？”
紅鳶色的漂亮眸子淺瞇一下。
端正身體，側腿坐在懶人沙發上的少女表情瞬間變得格外嚴肅，道：“你的燉牛肉——”
她拖長聲音。
諸伏景光安靜地看過來。
“它的味道要是配不上這濃郁可口的香氣，”小光聲音一頓，清亮的聲音都沈下幾分道：“我會讓你知道戲耍港口黑手黨會是一個怎麽樣的下場。”
諸伏景光不語。
他開始思考。
只是一鍋燉牛肉，真的至於到戲耍港口黑手黨的份上嗎？
“公安先生？”少女的聲音微揚，目光直直看向他，道：“你的回答是？”
“……請用吧。”
他盛出一碗米飯，倒扣在盤子裏，湯勺攪動幾圈燉牛肉，打撈起一勺澆給飽滿晶亮的白米飯。
茂野立刻上前端走。
一份完美的燉牛肉蓋飯放到小光面前。
湯汁浸透米飯。
大塊的牛肉軟爛至極，筷子輕輕一戳甚至能擠出少量的汁水。
看起來是很好吃。
“你知道的吧？”小光再一次認真道：“不好吃，你完蛋了。”
諸伏景光有點無奈。
他開口道：“我的燉牛肉是和媽媽學的，媽媽的燉牛肉是和外婆學的。雖然說不上是什麽厲害的菜譜，但至少身邊的人吃過都很喜歡。”
小光慢慢眨一下眼。
諸伏景光陷入回憶，眉心一凝，俊秀的五官透出幾分羞於啟齒的不好意思，道：“他們說有種媽媽的味道。”
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調侃。
但至少應該算是認可他的手藝。
“……”小光低頭吃一口，半晌道：“我沒吃出什麽媽媽的味道。”
正在盛出多餘的米飯和燉牛肉的諸伏景光動作一頓，笑一笑不甚在意。
他問：“不好吃嗎？”
“不……公安先生的燉牛肉正如您所說，這是您的拿手菜，它非常美味。”
諸伏景光笑著道：“那就好。”
他將盛出的燉牛肉蓋飯遞給其他人。
一眾黑手黨都沒有去接。
“你們也吃吧。”
小光頭也不擡，道：“味道很好。”
她動作斯文，吃東西的速度偏慢，每一口都是細嚼慢咽。
眾黑手黨面面相覷。
他們端起諸伏景光盛好的燉牛肉蓋飯吃一口，動作一下加快，其中以茂野吃飯的速度最快。
他甚至抽空喊了一聲：“公安先生，麻煩給我多盛一份！”
小光擦一擦嘴，推開空下的餐盤，重新倚向背後的懶人沙發。
身旁有人走來。
她眼皮都不擡一下，徑直翻一頁書。
“小光？”
諸伏景光彎著腰，半蹲身扶住膝蓋看她，道：“我可以這麽叫你嗎？”
“我希望你能禮貌一點，稱呼我為尊敬的……”
小光聲音一頓，擡頭看向他，道：“港口黑手黨來使。”
諸伏景光忍俊不禁。
他語氣溫和，道：“小光不喜歡我做的燉牛肉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
她收回視線，重新回落到書頁，道：“你的拿手菜非常出色，味覺正常的人都會喜歡。”
“那你為什麽突然不高興了？”
諸伏景光耐心地問：“剛開始吃的時候，不是覺得味道很好嗎？”
這個公安有點煩。
小光合上書，擡眸道：“吃到最後，我也覺得味道很好。”
所以不是味道的問題？
諸伏景光疑惑。
他想一想，道：“是我剛剛說的話，讓你不高興了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
小光的反應很冷淡。
諸伏景光有點頭痛。
這個年紀的女孩子，不是很好溝通來著。
要是萩原在這裏……
他一楞，搖搖頭甩去腦海中的想法。
“我只是不能理解，”小光突然開口了，“什麽叫媽媽的味道？”
諸伏景光一楞。
她眉心蹙起，道：“你的拿手菜主要原料不是牛肉嗎？又沒有把媽媽加進去，怎麽會有媽媽的味道。”
諸伏景光的表情突然有點呆。
好半晌，他都不知道要如何解釋小光的問題。
“回答不出來嗎？”
小光蹙眉不愉。
諸伏景光回過神，輕咳兩聲道：“小光，所謂媽媽的味道只是一種特殊的指代，類似形容吃到這個料理，想起以前媽媽給做的相同料理，並不是咳咳……並不是真的要把媽媽……”
他說不下去了。
現在的年輕女孩子都是怎麽想的？
諸伏景光感覺自己和年輕人有代溝了。
“是這樣嗎？”
小光蹙起的眉心散開，表情松快不少道：“我沒吃過母親大人做的料理，所以不知道媽媽的味道是什麽樣也正常。”
她好像一下又開心起來了。
諸伏景光有點迷惑。
他忍不住問道：“小光的媽媽……現在是？”
“應該是在青森的老家。”
她重新翻開書，心情很好地回答，甚至沒去多看一眼快要為最後一點燉牛肉打起來的護衛們。
諸伏景光疑惑道：“小光不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嗎？”
“兄長大人不喜歡老家。”
小光十分淡定道：“我們離家出走了。”
諸伏景光一楞，道：“小光的家人不會擔心嗎？”
她歪一下頭，似乎是很認真地思考一下，給出回答：“比起擔心，更多的是生氣吧？父親大人不缺我和兄長大人兩個孩子，他只是討厭被人挑戰自己的權威。”
比起父母子女，他們家的關系更接近古代的君臣。
沒什麽好說的。
“我決定了！”
小光話音一轉，掌心拍向攤開的書中脊。
諸伏景光尚未從她家覆雜的家庭情況脫離思緒，只見她擡起頭，直直地看過來道：“你未來的去處！”
“啊？”
時子山小光勾起唇，靠在懶人沙發上拍不到他的肩膀，只能投出一個鼓勵的眼神，道：“你會非常喜歡的。”
諸伏景光茫然且不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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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歡迎來到，港口黑手黨的事務所。”
茂野打開車門，禮貌地躬身。
車內的人安靜一會，下車擡頭看見的第一眼是通體漆黑，高聳入雲比東京警視廳都要張揚的大樓。
他心情有點覆雜，道：“我直接到這裏沒關系嗎？”
“當然沒關系，”茂野笑著回答：“這是小光大人的命令，作為安室君這段時間辛勤工作的獎勵。”
獎勵他觀光港口黑手黨的事務所嗎？
安室透無言以對。
他懷揣著覆雜的心情，跟隨茂野進入面前的大樓。
想當初，他混入組織的時候，有這麽簡單嗎？
似乎是沒有。
所以港口黑手黨為什麽能這麽……
安室透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。
“安室君有想去的地方嗎？”茂野笑呵呵地問。
他眼睫低垂一下，再擡眸面上的表情無懈可擊，微笑著道：“我還沒好好走過這裏，就由茂野先生替我安排吧。”
“好。”
安室透這麽配合，茂野輕松多了。
他一路引著人“參觀”港口黑手黨，仿若百無禁忌，什麽地方都能去。
“這裏是港口黑手黨新設立的食堂。”
茂野樂呵呵地推開門，介紹道：“負責料理的廚師長手藝很好，最近事務所很多成員都愛來這裏用餐，安室君不妨嘗試一下？”
安室透心不在焉地應一聲。
他仿若不經意地開口道：“茂野先生，你今天帶我參觀這麽多地方，會不會涉及到港口黑手黨的秘密？”
青年出色的五官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擔憂。
茂野擺一擺手，道：“沒什麽，以前有更大的人物來過港口黑手黨，他們都沒發現什麽。”
安室透若有所思。
他笑著問道：“更大的人物是指……？”
茂野看他一眼。
安室透表情不變。
“你知道橫濱以前是租界，現在的情況也不是很好吧？”茂野突然這麽提一句。
安室透有點疑惑，但還是配合著點頭。
他壓低聲音道：“因為橫濱的情況，所以有國外來的大人物要插手軍警調查的案件，他們也不能阻止。”
安室透抿唇。
他當然知道。
所以他才會這麽討厭FBI。
一群總是擅自打著調查的名義，光明正大插手別國內政的家夥。
他不由皺起眉，道：“難不成是……”
“沒錯！”茂野用力一點頭，壓低的聲音中都透著幾分驕傲道：“鐘塔侍從！”
“……”
安室透緩緩發出一個問號。
茂野得意洋洋道：“他們來這裏調查過我們……雖說不是要調查港口黑手黨的問題，但至少明面上，我們不會讓那群外國佬抓到我們的把柄！”
他十分自豪港口黑手黨曾在鐘塔侍從手下走過一圈。
安然無恙。
什麽都沒調查出來。
安室透深吸一口氣。
他調整一下心情，重新平覆下來。
認真聽。
茂野說的話，以後或許會成為公安處置港口黑手黨的關鍵。
“好香的味道！”
茂野話音一轉，扭頭看向放置在食堂門口的今日菜單，道：“居然有燉牛肉！”
他很高興。
安室透觀察一下他的表情。
“走走走，安室君。”
茂野迫不及待道：“我們走快點去打飯！”
他甚至等不及安室透的回答，快步走向打飯的窗口。
一副生怕去晚什麽都吃不到的表情。
“茂野先生很喜歡今日的菜色嗎？”安室透不動聲色打量一圈附近的人。
原以為港口黑手黨的食堂沒什麽特別。
倒是沒想到，他能在這裏見到這麽多人。
說不定……
港口黑手黨……
他暗自提高警惕。
“啊？你是說燉牛肉嗎？”茂野不知道是聽清他的回答，亦或是沒聽清，徑直回答：“我以前也不是特別喜歡吃牛肉，但廚師長做的燉牛肉真的很好吃，我吃過一次就記住了。”
他甚至抽空對排在自己身後的安室透，道：“我第一次吃到廚師長的燉牛肉還是因為小光大人。”
“小光？”
他一楞，忍不住打探道：“那孩子怎麽樣了？”
茂野看他一眼，笑呵呵道：“小光大人自然是好。”
說罷，他扭過頭認真排隊。
不管安室透再想問什麽，都是簡單帶過。
半點沒有透露小光的信息。
“……”他若有所思。
過去見到小光的時候，他猜測那孩子身份不簡單。
只是她具體是什麽人，一直沒有一個定論。
港口黑手黨給他安排任務的次數不多。
除去最開始的時候，小光曾出面交給他一個任務，後續都是名為蘭波的外國男人與他交接。
安室透基本沒有再接觸小光的渠道。
更不可能打探出她的真實身份。
她到底是什麽人？
安室透心不在焉地跟隨茂野打一份飯，找到兩個空位坐下。
這一幕，莫名與他當初還在警校時有點相似。
只是很諷刺的是，這裏不是警校的食堂，而是黑手黨的食堂。
“安室君，你不吃嗎？”
茂野提醒道：“雖說最近氣溫高，菜不會這麽快涼，但燉牛肉剛出鍋的時候最好吃，冷掉的燉牛肉風味也會下降很多。”
安室透回過神。
他神態自若地笑著應一聲，道：“好，我也想試試這裏的燉牛肉。”
嘴上應和一句。
安室透開始認真觀察餐盤裏的燉牛肉。
只從外觀來看，這份燉牛肉無論是顏色亦或是火候都很到位。
不過，他以前吃過最好吃的燉牛肉是好友所做。
這裏的廚師長烹制燉牛肉的顏色和軟爛程度都沒問題，只是不知道他的調味水平如何……
“！！”
安室透的眼睛一下睜大。
茂野笑著問他：“很好吃吧？”
他罕見地遲疑了。
這份燉牛肉……
味道怎麽這麽熟悉？
安室透的表情逐漸凝重。
他慢慢品嘗起“港口黑手黨廚師長”的特制午餐，眉頭逐漸皺起。
“安室君？安室君？”
茂野連著叫他好幾聲都得不到回應。
安室透醒過神，道：“抱歉，剛剛在想一些事。”
“安室君是遇到什麽煩惱嗎？”
他笑一笑，沒有回答。
只是悄然將目光投向後廚的方向，心中逐漸生出一絲疑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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